【一年生】 KA 七封信 （封七）
Kong爸：
好多年没有收到你的信了，起初我以为暖爸开始几年会比较难熬，过了那阵子，慢慢会好的，但是感情这种事情，真的令人捉摸不透，这么些年，暖爸每一天都熬的难受。我知道他装作不在意，努力做到最好，但我就是知道。
比如做菜间隙，突然回头，暖爸望向我的眼神，即使是投向我，我也知道他看的不是我。Plame叔叔说，他把照片什么纪念品都烧了吧，没有承载，人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。然而，暖爸根本没有去看那些，也从不过问……一直觉得纪念日，情人节这样的日子，总归有些特别的回忆，总有留下些印记，才更能让人难以忘怀。然而还是不对，你留下的，像是每一天每个时刻，对暖爸来说都是特别的。
做饭时候，匆匆忙忙擦汗的背影，罚我站时候，一脸淡然的看着他撒娇，下雨时候，家里撑开的雨伞……
说实话，我有些时候，挺恨你的，明明已经把暖爸的世界鲸吞蚕食到不剩，却又突然抽身离去，暖爸的魂根本来不及剥离，就这么被扯开，余下的躯壳，血肉模糊。
你留下的菜谱，步骤记录真详细，都是暖爸爱吃的。
你的那封信，多多少少记录的都是我小时候的事，总结不过一句，暖爸总归最疼我。
有一些事情，我记忆没那么深刻了，但大部分都记得，暖爸真的疼我，我都很清楚。所以很长一段时间，我都不明白，你为什么把时间浪费到给我写这些我都已经烂熟于心的事。这几年，我有了孩子，终于明白，也许你想说的不过是要我好好照顾暖爸，人的记忆有多久呢？你想到的，大概是我要记得这些恩情，到时候总归要还……呵，Kong爸，你知道么？你真的很不会表达，但总是让我莫名其妙就哭了。
Kong爸，暖爸过了六十时候，身体就逐渐衰败，不是那种一天一天憔悴下去，就好像过了六十，突然人就瘫了。
那日他终于跟我说，去看看你Kong爸吧，那是你离开的第十八年。
暖爸没有带花，他说你是负责给家里添花的，他才不要买什么花，烦死了。
那么多年，我好像又看到小时候，你每次无奈看着暖爸噘嘴生气的样子。你看，即使你走了，暖爸还是一样，只要对着你，就任性的不得了。
暖爸搬了一箱子日记，到了地方就盘坐在你墓前，笑着说：“我都等了那么多年，你还不回来……”
我眼泪突然就流下来。
房子还在那里，家具也没变，暖爸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每天盯着门铃，望眼欲穿……
“当初你写日记的时候，我觉得真是闲，有那空还不如玩两局游戏。没想到，自己居然写了那么多。我就说，出来混的，总是要还的……”
暖爸就絮絮叨叨翻日记，一本一本从箱子里拿出来。
“想想我说那么多，总归总结起来，也不过三个字，只是从来都羞于对你说。现在想想，还好先走的是你，好歹我还有那么多情话可以取暖，万一真的是我，你可真是啥回忆都没有了。
你信里说，忘了你吧，让你安心留在你呆的地方。我也想啊，你看自你走后，我再也没翻你的日记，也不看你的照片，连你朋友我都很少见…我多努力…但还不都是无用功。吃饭的时候，你还是一样贴在我耳边说：慢一点儿，还有呢；出门的时候，你从客厅传来声音：暖暖，带上伞！下班了，你的车子就缓缓从雨幕中驶来，对着我笑，然后气急败坏：都跟你说了要带伞，你没伞就在里面等啊…我只要扯住你衣角，耷拉下脸，你就会回身抱住：怕你生病嘛，好啦好啦，我错了，我不该凶你的…
对啊，我好像自从跟你在一起就没再生病了，以前我妈老是说我体质不好，总是小病不断，一旦放假总归得躺次医院…跟着你，好像一直都没怎么生病…前两天我咳嗽不舒服，心绞痛，以为总归摊上个大的，医院一查，就是个小感冒而已。你说我体质怎么这么好啊？！这要再拖下去，你到时候指定认不出我来了。
现在脸上就全是褶子，可是，你看你还是原来一样意气风发的模样。
你说我要不要去做个整容啥的？反正你留给我的钱也没咋用。
去年本来想去希腊的，Tiny总是要我出去走走，你说出去有什么好走的？我天天在家里转圈不是一样么？难得我应承她了，结果她又怀老二了，我就让她安心呆家里，别折腾了。
法国也没去，记得不？你答应过等我们退休了，一定带我去看薰衣草的，我就等着你，这辈子等，下辈子还等…要是没有魂儿，我散了也就散了，要是有魂儿，总有一世我能遇着你，你说是不是？
我一直想，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大概就是你临走那天早上。你每天都偷偷亲一口再出门，别以为我睡着不知道。只是那天不知怎么的就醒早了，看你过来准备要亲又担心我不乐意，想要靠前又踟蹰在原地，我就觉得你怎么能这么可爱？爬起来，吻你，看你心动又满足的脸，忍不住又吻一次。
只是，居然被Tiny看到了。我当时想，以后再也不要主动亲你了！
对啊，你怎么就那么小气？我不过就想想，你还真就走了？！你说咱俩谁比较孩子气？
想起来，你这一走就是十八年了……
要是真有轮回，今年你该成年了，18岁，多好的年纪…
刚好是我不认识你的时间段。你19岁的样子还总是盘旋在我脑海里，总是强出头，总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，总是那么耀眼…
22岁时候，找到工作，一路跑到我工作的地方，抱着我转圈……
34岁时候，你开始做自己的公司，而且拒绝了我的帮忙，说：要是失败了，家里总要有收入吧……
你呀，总是生怕我累着……
想起来你40岁……你还在那里么？
我这辈子，活到现在够了。前后18年，都是没有你的空白，中间全是你，裁剪开来，留白在两头，应该是很美的一幅画……”
暖爸那日说很久……终于等到我扶着他回家时候，已经暮色四起。
他握着我的手，哀求：“Tiny，让我走吧，我不能再等了……”
我紧紧握住手心里有些干瘪的手指，模糊了眼前的夜色。
还能说什么呢？照顾的再周全，总像个翻版，不是过多就是过少，等到恰如其分，不过是你的高仿，反而更惹人思恋……
我不敢点头，也不能摇头，就默默一路流泪把人送回房间，我说：“我陪你坐一会儿吧？”
暖爸挥了挥手：“你啊，陪我够久了。”
关门那一刻，我心里总是突突跳的恍惚，总感觉会再也见不到他了。
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，老公说你实在不放心就去看看吧。
我平时就把一些危险的物件放的隐蔽，生怕暖爸哪一天真的想不开，这么多年，他知道我藏东西，但是也没过问。
“不了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，窝在老公怀里哭得不能自已：“我是不是很不孝？”
老公拥着我，轻拍着我的背：“没事儿，明天去看看就好了”。
他始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。他不知道，我已经知道明天就看不到人了。他不知道，我即使知道见不着，还是不能去看他。
跟你一样，我最受不了暖爸的哀求，他一开口，我就不忍心拒绝。
凌晨两点，我终于忍不住。
拿钥匙开了门，坐到暖爸的卧室门口。老公说：“进去看看吧，你这么心神不宁。”
我摇了摇头：“我在这里就好了。”
心存一丝希望，如果他还在，那应该睡很熟，他睡的一直不是很好，我不想半夜吵醒他。
然而一切都是枉然。
鱼肚泛白时候，我终于开门，我努力表现的像往常一样叫着：“暖爸，起床啦。”
暖爸就那样躺在躺椅上，手里握着脖子上挂的戒指，一脸安然。
早晨微微的阳光洒进窗子，把整个人都笼罩出一圈光晕……
原来，我保护了那么多年的人，以为自己排除了所有危险，其实只不过装作完好无损让我安心。从你走了，暖爸就凭那么一丝呼吸撑着，意志力断线的瞬间，人还能留下什么？
你说的对，暖爸没有外伤也不见得就没有受伤，暖爸啊，那个人，伤的都是看不见的地方。
你一直知道，所以从不要求暖爸长长久久活着……
暖爸一直知道，所以他千疮百孔也尽力照你的希望做着……
Kong爸，你知道么？我看到暖爸给你的回信了。他啊，即使最后也还是小心翼翼护住你要的样子，你永远都不会知道，你的化验单早就拼好被他压在了抽屉的最底层……
希望你们永远在一起的
Tin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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